20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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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事去農業企業采訪,工作人員說溫州上半年雨下個不停,下半年連續長時間不下。
我深以為然。
上半年梅雨季節來了,天受傷似的,雨水乘機脫離天空的掌控,不要命般落下來。衣物潮了,家具發霉了,人也被潮濕的空氣沾上,每天覺得自己在游泳。鄰居常說農民靠天吃飯,天天下雨,他天天發愁,農作物根莖會爛。他說相比無雨,連下大雨更可怕。
他說得對,天要下雨,我們束手無策。對付不下雨,農民有很多辦法來澆水。于我而言,雨只能讓它下,所以下雨時,除非要去地里收取農作物,要不然都不去,等天晴了再察看損失情況。

然而長時間不下雨,我就患得患失了。不去澆水,農作物會枯死,那可是辛辛苦苦種起來的,于心不忍。那就去澆水,業余農民的短板出現了,第一個感受到的是手腕之痛。
我買了個塑料水桶專門用于澆水。我的菜園屬于亂石堆開墾,邊上無水源,需要去不遠處的水渠、小溪里取水。雖說取水之地不遠,提著重重的水就成遙遠的距離。塑料桶不小,裝一半水覺得半途而廢,每次都裝滿,受傷的是手腕。哦,是右手腕。
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天起,手腕隱隱約約感覺到痛。或許是某個清晨手抖一下,大腦里冒出“痛”這個字;或許是雙手敲著鍵盤,手腕扭一下,痛感就來了。在我專注于一些事情的大多數時間,比如開車時,雙手握著方向盤絲毫感覺不到手腕痛。若提什么東西,手腕被拉伸,痛感就來。去打水則用左手提水壺,若是有兩個,其中一個放在臉盆里靠腰撐過來。
手腕最痛的那段時間,是右手用力過猛造成的。
我向來對自己的體力有種迷之自信,總覺得自己是農家子弟出生,年少時在家里干過農活,挑擔、澆水應屬水到渠成。那天傍晚,我將水桶倒著蓋入裝滿水的油桶,右手握著提手用力提起。我忘記水有張力,忘記自己只是業余農民,右手感覺特別吃力。
手腕痛,農作物還是要澆水。右手痛,左手還可以用。我試著用左手提水桶,發現無法平衡提在空中的桶,搖來搖去,導致水桶不停地碰小腿,水外溢到雨鞋里,很不方便。最終只能身體向前傾并彎著腰,兩只手一起握著提手提起水桶,手不能承受,只能腰受累。
手腕痛,不能一直讓它痛。我有一個小小的肌肉筋膜按摩儀,得空時,無聊時,拿出來按摩按摩手腕處,從來沒有去醫院讓醫生看過。有些痛能忍就忍,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?實在忍不住,那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國慶節是我的種菜節,雖然今年節日期間太陽高高掛,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挖地種下菜苗。既然種下了,從種下那天開始,每天傍晚用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時間澆水,手腕之痛隱隱約約得更加頻繁,肌肉筋膜按摩儀也使用得更加頻繁。
晚上邊讀書,邊用肌肉筋膜按摩儀按摩手腕,一多年朋友來電話。我談起手腕之痛,他質問我:“你有手腕?你僅僅只有手腕之痛嗎?”
我被他問得愣住了,腕間的肌肉筋膜按摩儀還在“嗡嗡”作響,這震動仿佛一下子鉆進了心里。
手腕連接手掌和前臂,是人體最靈活的關節之一,允許手進行內收、外展、屈、伸、環轉等復雜動作。沒有手腕,手的功能將大打折扣。手腕也是力量的傳導樞紐,是精細動作的控制中心,間接地實現我們的意圖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我是有手腕的。
人們將身體手腕的這些核心功能,投射到處理人事、解決問題的領域,比如說一個有“手腕”的人,不像一根筋的直棍,他懂得在復雜的情勢中靈活轉向,找到解決問題的迂回路徑;權術上的“手腕”也意味著在幕后或關鍵節點上,巧妙地施加影響、操控局面,以達到自己的目的,強調一種間接的、不露聲色的控制力。經過長期、高頻的使用,“手腕”的隱喻被全社會所接受和固化,該詞脫離了純粹的生理語境,在談論社會、政治、職場時,擁有了獨立的“權術、技巧、方法”之義,成了一種隱藏在表面之下、靈活而有力的操控技巧。它推崇的是“四兩撥千斤”的智慧,而非正面沖突的暴力,往往發生在幕后,不為人知,就像大腦的指令通過手腕傳達,而外人只看到手在動作;它意味著找到系統中的關鍵支點,用巧妙的方式施加影響,從而撬動整個局面;它具有雙刃劍的屬性,本身是中性詞,既可指向正面的“領導藝術”“溝通技巧”,也可指向負面的“陰謀詭計”“玩弄權術”,其褒貶取決于使用者的動機和目的。
我的手腕之痛是生理疼痛的映射,源于過度使用、勞損和不當用力。很多手腕不痛的人,其“手腕之痛”,是為了生存、成功或適應社會,在其所運用的策略、技巧和面具背后,所付出的內在代價與精神損耗。
為了保持“靈活”,一個人可能需要不斷地改變原則、壓抑真實情感、戴上不同的面具。就像手腕過度靈活會導致關節不穩一樣,為人處世的過度“靈活”也會導致人格的失穩。
持續地觀察、算計、謀劃,如同手腕的精細操作,是極其消耗心神的。更重要的是,一個精于操控的人,很難再相信他人,也無法與他人建立真誠、脆弱的情感連接,從而陷入深刻的孤獨。
身處關鍵位置,意味著要承受來自各方的壓力和拉扯。就像手腕承受著來自手掌和前臂的雙向力量,一個有“手腕”的人也可能在多方勢力、不同訴求之間被撕扯,感到身不由己、心力交瘁。
當所使用的“手腕”與內心的道德準則相悖時,會產生強烈的內疚感、羞恥感和自我譴責。這種靈與肉的沖突,是最深切的“手腕之痛”。
行文至此,我的手腕又絲絲作痛。
編輯: 馬慧瓊
本文轉自:甌海新聞網 ohnews.cn